自己深知仅靠一双眼睛是无法完全记录埃米塔日博物馆的所有藏品,所以已然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门前皇宫广场上的亚历山大圆柱高耸入云,当我在雨后的早晨到达这里的时候,天空罕见地放晴,金黄色的光线透过遮光罩一般的云层照射在冬宫薄荷绿色的墙壁上。登上约旦楼梯,白色和金色为主色调的内饰浮夸至极,鲜艳地令人惊叹,这里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之一,每个房间也是大到不可思议,庞大的建筑由四座彼此连接的宫殿组成,作为皇室曾经的住处,这里的物品摆放以及内部装饰都很好地保留下来。博物馆的藏品主要还是以绘画为主,外加各类奇珍异宝,以及富丽堂皇的奢华感觉,相机的快门声音在这里要多于其他声音,每个房间的大门似乎都要三五男丁才能完全推开。
我跟随着一个中文导游听了不少讲解,他带队的一帮国人都在宫殿内卖力地互相拍照并摆出各种优雅姿势,我最感兴趣的是脚下踩着的木地板,这里的地板和自家装修的地板完全是两个概念,千奇百怪的图案配合五彩斑斓的颜色,一块块的拼接而成,真的非常纳闷为什么会让这种精美的艺术品随意的被游客踩在脚下,要知道他们的历史已经超过一百多年。学生们还是会成群地由老师带领着出现,就像在莫斯科参观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一样,在从小的艺术熏陶这点上,不得不说我们做的相差甚远,甚至是完全不能比拟的,还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能在学校的组织下去看场刘胡兰都觉得跟过年似的。
达芬奇的画前永远都挤着最多的游客,而且多数都是拍张照片就离开,老师却在画前对学生不遗余力地讲述着,孩子们一双双纯真的眼睛仿佛和画中圣子的眼神一样令我印象深刻。
博物馆一楼的咖啡厅里补充些能量,起身忍受着脚疼继续参观其他藏品,从战争英雄的画像到莫奈、毕加索的作品,从古希腊神像到古埃及木乃伊,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已经数不清进进出出多少个房间,这里的庞大程度也真的是始料未及。
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夜色里走过漂亮的Zimny Canal运河,涅瓦河的宽阔就呈现在我面前,我靠着不太富足的体力顺着河岸走着,这里感觉有点像上海的外滩,河边就是宽阔的马路,另一端则是古老的欧式建筑,夜晚在灯光下格外漂亮,涅瓦河对岸不是如陆家嘴一样的繁荣商业区,而是一座巨大的城堡,也就是要塞,防御着来自北欧的敌人,保护着这个建立在芬兰湾入海口的城市。
住处旁边的一家便利商店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不论日用品还是食品,俄罗斯的商品似乎不像人们口中谣传的那般匮乏,各类物品应有尽有,除了烟酒奶制品和甜食价格很低外,其他商品也和国内一线城市没有很大却别,而且规范程度更好。
我在第二天起个大早,宾馆供应的早餐足以使我支撑一个上午,谷歌地图仍然是我出门行走的必备利器,我本人比较能走,而且通常目的地并不是那么明确,定位某一个景点为终点,如果当时距离在三公里以内就果断选择步行,我始终认为大街才是一个地方最好的博物馆,从街道到建筑,从人们的穿着到神态,一切的一切都体现着这个城市或地区最真实的面目,即便抵达某个作为终点站的景点门口,根据兴趣,有时候进不进去也并不是那么必要的。
我和当地人一起站在15路电车的站牌下,避开上班高峰期的道路十分通畅,上车之后会有售票员收钱卖票,我通常做的就是一手出示手机地图,一手拿着一把硬币,售票员阿姨则心领神会地收取相应的硬币,到站之前还会站在门口好心地用手势提醒着我。
下车之后不凑巧地再次下起小雨,我淡定地钻进透明玻璃顶的公交站台里,并根据在北极观天象的经验断定雨水不过半个小时,事实再次证明,我虽不及卧龙凤雏管仲乐毅但也足比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十分钟过后,艳阳不期而至。
虽然脸上还是如石佛般瘫痪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我特别容易沉醉在自己的小小成就里,哪怕还是错误地估算了乌云飘动的速度。
斯莫尼尔大教堂位于圣彼得堡市政府所在地的斯莫尼尔区东北部,这里和市中心的丰富多彩相比略显冷清,一般不会吸引游客前来,宽阔和整齐的街道旁分布着飘扬俄罗斯国旗的各类政府机要部门,一辆辆政府黑色轿车随处可见。我到达的这天恰巧教堂正在进行装修,远远望向这座高大建筑会略感奇怪,特殊的比例使我觉得它正在不断升高,厚重的木门又让我陷入窘境,就像在克里姆林宫里的教堂一样,单凭手上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将它推开来的,需要整个身体倚靠在门上,借助全身的气力才能使他缓慢移动,并且使劲时咬到牙根疼痛,但是我也曾看到一位大妈仅靠单手之力便能够来去自如,颇为不解。
步行在斯莫尼尔区的小路上,这里虽没有市区的热闹却更加规矩,杂乱的电车电线悬挂在道路上空中,成群的鸽子在路边觅食,当我走到一座公园外面时,内心曾经过了短暂的挣扎,但还是好奇战胜一切,在公园内部小道上走了一圈,高的惊人的树木密密麻麻,两个看似幼儿园的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外出活动,拉起绳子系在树上,小朋友们挨个爬过,欢声笑语阵阵,我被这些生动的画面所吸引,礼貌地用手机软件翻译了是否允许拍照的俄语句子并递给其中一位老师,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紧接着就是一通乱拍,其实就算她不允许的话我也还是会拍。俄罗斯孩子并不像印度小孩那样放得开,大多数还是略显拘谨,但也不妨几个小姑娘努力地上镜配合,我猜想这样的情景如果照搬到印度去,这些孩子估计会疯狂到骑到我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主显圣容教堂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身下一座干净的小院子,听到这个名字也就能略微体会到教堂的含义,大门的里面摆放着许多曾经战胜奥斯曼帝国缴获到的战利品,神职人员在圣象下面轻轻地触碰信徒们的额头,一位年轻的修女抱着一只乖巧的花猫高兴地在院子里散着步。
曾经的列宁格勒在二战期间被纳粹整整围困了900天,期间死于轰炸和饥饿的人数甚至高于同盟军美国和英国死亡人数的总和,在那场荡气回肠的死亡封锁战争中,绝望的人们甚至吃掉壁纸后面的浆糊充饥,列宁格勒人坚强地挺了过来,人们甚至在倾泻而下的炮弹旁继续点着蜡烛举办音乐会,忍饥挨饿的时候继续写诗,这些都是被那种坚韧所打动的后人们无法忘却的,在我踏入保卫与封锁纪念馆的那一刹那,这种崇敬之心便油然升起,在这里能够看到当时参与战事的坦克和炮弹,人们的通信和反抗的旗帜标语,以及那块掺满锯末的面包。
心情沉重地取回寄存的衣服时天色已晚,我漫步穿越过战神广场,一把长明火的四周埋葬着俄共名人的坟墓,不远处救世主滴血教堂的灯光已经亮起。
似乎就是莫斯科圣瓦西里教堂的姐妹版,救世主滴血教堂那眼花缭乱的颜色和密密麻麻的穹顶同样夺人眼球,但凡名称里出现“滴血”二字,那便代表着一位东正教的领袖或重要人士在此升天,而教堂则更像一座巨大的灵魂坟墓,救世主滴血教堂装着的灵魂,则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
我没有进入这座圣彼得堡的地标建筑里面,而是围着巨大的教堂走了几圈,而每一圈都能够看到同样的游客,似乎无意间遵循着某些不成文的游览规矩。相比之下,我对教堂身前的莫伊卡河更感兴趣,相比涅瓦河的宽阔和浑厚,这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则更有观赏价值,不知有没有具体的统计表明莫伊卡河上究竟建立了多少座小桥,至少在我印象里,每隔五百米就有一座精美的小桥承载着行色匆匆的圣彼得堡市民。
直至今日,每当想起圣彼得堡这座城市,首先映入眼前的不是救世主滴血教堂,不是冬宫,也不是彼得大帝雕像,而是这条弯弯曲曲狭窄安静的莫伊卡河,以及建立在河上的一座座小桥。
我行走在莫伊卡河畔的小路上,另外一边停满了一辆辆轿车,河对岸的霓虹灯映照在安静的河面上,成群的野鸭悠闲地滑行在冬季的清澈水面上。远处河边的一个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远远地看着他身体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河边,那姿势会让别人以为他在思考着如何跳水轻生,走近一看才发现穿着像个乞丐,脏兮兮的皮鞋和裤角上湿了大半,而两手却悬空撕扯着一块面包,投喂着水里的野鸭,这或许是他的一半晚餐,我不得而知,没走多远就又看见同样的景象,一位刚刚放学的小姑娘走上河畔的石阶上,麻利地掏出书包里一块包着塑料袋的面包,三三两两地扔进河中,头也不回地继续行走,看她的动作会让我觉得这就像是每天完成的家庭作业,熟练又麻利,从小培养起来的爱心,也许这就是俄罗斯女孩普遍美丽的原因之一吧。
忍受了一整夜隔壁的翻云覆雨噪声之后我果断决定睡个懒觉,经过这么多每日至少十公里的步行历练之后,双脚的灵活度和健康程度每况愈下,几乎整日处于肿胀状态,休息一夜有所好转,但步行一天却又加重伤情。
把终点设定在圣伊萨基耶夫斯基大教堂,背着相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征程。有时候漫无目的的步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走在路上透过地下室的窗户发现了一家书店,进门之前先询问了一下走出来抽烟的店主,在得知是一家旧书店后果断推门而入,没有中文更没有英文,但我还有另一个目标,那就是收藏一本普希金的俄文原著。泡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手里不仅拿着一本诗集,还多了二十张满是俄文的旧明信片,这些找不到主人的祝福被我或五毛或一块地收走,最久远的甚至追溯到1972年,我总觉得会在年代久远的文字里找到一些有趣的故事,或亲情或爱情,并以此为乐。
手拿一张5000卢布的钞票站在圣伊萨教堂旁边的售票处买票,却被无情地告知找不开零钱另想办法,无奈地只好求助谷歌地图,并奔向一公里外的一家高档酒店,一个小到不可思议的银行窗口就设立在酒店一楼,也或许仅仅只有货币兑换的作用。
售票员姑娘微笑着看着气喘吁吁的我,神态高雅地递给我两张票和一把零钱,那感觉就像高冷地看待着追求者。验票机上刷好钟楼的门票之后,我就跟在大批游客的身后顺着狭窄阴暗的圆形阶梯爬到顶层,在钟楼瞭望台上俯瞰着圣彼得堡的全貌,周围的游客还在大口喘着粗气,我就已经气定神闲地开始抢占有利地形,构图,以及按下快门,当天的多云天使整个城市呈现白色和灰色的色调,想必如果赶上一个艳阳天,这全城的景色应该是极美的。
下楼进入圣伊萨教堂的时候有幸赶上一场弥撒,神父和众多神职人员躲在这个巨大教堂里的一间礼堂里唱诗,门口则放置一扇屏风,屏风的外面则站满了信徒,我也混迹于此,他们跟随着经文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第一次感受现场的唱诗,但那神圣的感觉一定会另我经久不忘,我关闭了相机,静静聆听着经文从神父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力量。
借着黄昏的暖光顺着莫伊卡河曲折的河道,我步行来到普希金公寓纪念馆,诗人的故居地处莫伊卡河最美的一个弯角处,静静流淌的河水就像女人温柔的臂弯,包裹着这座美丽的宅院,我是多么想要亲眼看看诗人决斗时的那两把手枪,这个小小愿望在这天也算得以实现。语音讲解器里听到了难得的中文声音,照例寄存了衣物以及穿好鞋套,我便一个人踱步在诗人的故居里,由于临近当天的闭馆时间,每间房屋里的大妈焦急地等待着下班时间,我全然不顾地挨个欣赏,从诗人当年的手稿,到屠格涅夫为他写下的字迹;从友人绘出的决斗场面,到诗人的自画像;从妻子冈查洛娃脚上的舞鞋,到诗人决斗回来后坐下的那张椅子,宁静的空气里语音讲解器传出优美的音乐并伴随着美妙的朗诵,完成多年夙愿的同时经历了如此极致的享受,直呼过瘾。
安全起见我远远地看了看马林斯基剧院,由于ISIS恐怖主义横行的特殊时期,就连进入这个久负盛名的剧院看一场《胡桃夹子》都让人心怀不安。踏上周边地铁站里的漫长扶梯,我将摇身一变成为享受周末悠闲时光的当地人,揣着一沓卢布奔向规模宏大的商场购物。
乌泱泱的一群人几近踏破商场外诺大的旋转大门,虽然身为俄罗斯第二大都市,但有限的几个大型商场还是被周末的人群塞了个满满当当。来自西方的咖啡厅和奢侈品牌商店占据着上等的位置,东方的服装店也不甘示弱,再多的商店也阻止不了人们周末逛商场的热情,即使身处俄罗斯独特风格的宏大建筑里,体味着人满为患。
拿着比公交车票还小的郊区火车票快速通过验票闸机,经验告诉我只有手脚迅速才能有效避免闸机强大的冲击力伤到自己。开往普希金镇的郊区火车从维捷布斯克车站发车,车票便宜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镇距离圣彼得堡很近,我只欣赏了火车上三个卖艺人的表演之后就走下了车,这个诗人曾经学习过的地方,如今已被冠以其名。
走出镇上唯一的迷你火车站,我依旧步行前往叶卡捷琳娜公园,整个小镇呈现着一副安详的姿态,这感觉并不是垂垂老矣,更像是温暖的冬日午后,窝在阳台躺椅上慵懒地打个盹。车辆稀少的主路两侧都有宽阔的街边花园,冬天的花园只有细长的针叶植物还在坚守着,镇上更多的是看见中老年人悠闲地散步,仅有的几家餐馆的玻璃外墙擦得一尘不染。
叶卡捷琳娜宫后面的公园依然秉承了俄国的设计风格,女皇的后花园简直大到可以与江南小镇媲美,斑驳的石板路上如今免费承载着期望感受贵族奢华气息的各国游客,公园里随处可见人工河道和大大小小的人工湖,以及若干形状各异的建筑。
用翻译软件翻译出几个关于购买火车票的词句,并照猫画虎般地写在纸条上,吃过晚饭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在寒风中向莫斯科火车站走去,祈祷着售票大妈一眼识破,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心里却总有一种去刺秦王的感觉。火车站离我的住处不远,从地铁站走出来几分钟路程就可以到达售票处,排队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翻译是否正确,当递给大妈后看着她手中熟练地敲击键盘,悬着的心顿时放轻松了许多。顺利出票,两千三百卢布的软卧车厢一天后开往莫斯科。
在圣彼得堡的最后一天里我依旧行走在涅瓦大街上,在这几个日夜里仿佛涅瓦大街总是我每天行程的起点,又或是终点,只要踏在它干净的石板路上才能感到安心。涅夫斯基修道院位于涅瓦大街的另一端,大街连接着对面的冬宫,这座仍在运转的修道院为抗击瑞典人进攻的英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而修建,院外的鸽子成群,院内林立着苏联早期英雄们形态各异的墓碑,我曾见过一位老妇无比真诚地在小雨里驻足在各个墓碑前方划着十字架,即便行走在林荫小路上,氛围也足以安静到能够听清楚自己呼吸的声音。大多数游客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为了院子门口两侧的季赫温公墓和拉撒路公墓,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柴可夫斯基就长眠于此,我个人不是很赞成对这些伟人们随意的打扰,并且还是以购票参观景点的方式,所以只是怀着敬意安静地离去。
还在我喝着酸奶大口吃早餐时,列车已经停靠在莫斯科的列宁格勒火车站,没有语音报站,即便有报站我也肯定是听不懂的。背上行囊尾随着早高峰拥挤的人流乘坐一站地铁赶往库尔斯克火车站,郊区火车站售票处依然全是俄文,我猜测售票大妈告诉我的是现在没有发往弗拉基米尔的火车,但也只能交流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