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15年前的7月7日,是妹妹高考的日子,也是我们没有了爸爸的日子。
父亲去世的这十几年里每年都有那么几次想提笔写写父亲,真正下笔却在他离开的这十五年以后的今天。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实在是一种太复杂的心理,开始那几年是逃避,不想面对这个事实,随后的那几年可以直面但是很难真正平静下来,最近这两年才能心态平和地面对这种感情了。思绪万千复杂程度难以言表,没有亲历的人很难体会这一情感的。
父亲的用心陪伴谆谆教导时刻萦绕脑海耳畔。我的三观几乎全部来源于父亲的影响。可能会有人觉得父亲是个怎么伟大的人物,非也,父亲是个一天学没上过的穷苦农民。十一二岁时爷爷就去世了,留下叔叔,姑姑和小脚的奶奶。奶奶觉得过不下去了,就抱着姑姑去找当时已经在外地工作的同母异父大爷去了,大爷只是个工人,养不起这娘几个,奶奶也放不下家里的这两个孩子,就又回来了,娘几个相依为命,父亲也从此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大爷也一直接济他们。
这些事情父亲是在初三毕业的某个夜晚单独和我聊起来的,当时我还不太能懂,而且此生仅此一次,我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记得也不够准确,现在想想父亲应该是郑重其事地和我聊的,我为什么长大了却不曾再让父亲和我讲讲这个话题呢,我现在觉得很遗憾,父亲的少年青年我知之甚少。我觉得父亲不愿意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是觉得太沉重了,太苦闷了,一定是他心底里的顽疾,小心翼翼地封存了。
记得父亲当时和我说起爷爷死时,他泪流满面,心底里的痛奔涌而出,若干年后提起这事父亲仍悲恸不已。这是他一生中最最痛彻心扉的事,在他以后的婚姻家庭和兄弟姐妹相处中都有绝对的影响。爷爷当时和一个表兄弟住在一起,好像是借住在人家家里,门是公共的,爷爷死后,可能是别人觉得有忌讳,可能是邻里有别有用心的人离间,但是最最重要的是父亲年纪小,叔叔姑姑就更别提了,奶奶这个小脚女人也没威望,人家还是欺侮他们,不许爷爷的尸体从门口抬出去,只能从窗户抬出去。而且没人帮忙借给一副薄棺,没办法在别人的不知是不是好意的建议下用高粱杆卷着埋了。我想父亲一生都在自责,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件事父亲化悲痛为动力,一生都在努力挣脱贫穷,宁愿自己吃亏也要维护邻里关系,宁愿和母亲整日争吵也要把少得可怜的口粮财务送给叔叔姑姑。父亲在村子里威望特高,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去帮忙,他是那个相当于现在的司仪,谁家夫妻吵架了,好多都找他去劝说。叔叔姑姑的事更不用说了,完全他就是长兄如父,叔叔说不上媳妇,父亲在家里那几个鸡蛋也要去找介绍人,结婚做裤子的布料舍不得穿,也给了姑姑。姑姑生了一个活了两个月夭折的孩子,一天半夜跑来我家敲门说孩子病重,姑姑家距离我们家有七八里远,父亲穿上衣服就和姑姑去了离家二十多里路的乡镇医院,大夫说需要输血,父亲二话没说抽了三四百cc,孩子还没用上就没了,但是父亲因此一年多身体特差,身体原本就差,瘦得皮包骨,当时也没有什么进补的东西,姑姑给买回来两次麦乳精,那时候也不懂怎么补,妈妈就给父亲沏鸡蛋水喝,算是补身体了。
父亲在爷爷没了之后就自力更生了,那时还是大集体,父亲在大队里看水车,拉水车的是个大儿马,父亲自小瘦弱,想让马停下来只能寻机会窜上去抱住马脖子,马还要跑几圈才能停下来。他在小队的场院里学会了写阿拉伯数字,又自学了许多人名和日常用到的汉字,我上小学时看到父亲写的字觉得好可笑,他写的所有字都是一笔写下来,全是圆圆的,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他仅仅是模仿,其实说画字最贴切。
父亲靠这些在场院里学来的有限知识当上了小队会计。和妈妈结婚时一无所有,分家时就一副挑子,前面挑着的是哥哥,后面是两套行李,除此再无别物。借住到邻居家,人家好心帮忙做了把菜刀,村里的邻居都可怜他们,东家给一个铲子,西家给一个饭盆的,将就着过起了日子。我不知道他们过了几年自己盖了几间土房,哦,不对,我出生还是在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一间大马架子里,锅台连着炕。说起盖房子,我想起父亲和我说的另一件他比较重心的事,就是盖房子,他稍大一些,就张罗着盖房子,自己年纪小,也不懂,房子已经上笆了,由于土太湿了,没有干透,倒了,父亲躲在废墟上哭,然后接着盖,父亲从此学会了盖房搭屋。后来时兴砖房后,父亲就是个泥瓦匠了,每天自行车上驼个帆布口袋里面放着工具,农闲时节走村串巷给别人建房子赚钱。
我家有个一亩半大的院子,后来建成了砖瓦结构的四合院,东西两边各有四间厢房都是父亲母亲两个人砌到平口才找人帮忙盖起来的。亲人也没有人来帮忙,父亲在我工作以后他去世的前一年又和我聊过一次,他说他一生苦闷,心强命不遂,没有遇到体贴的亲人,没人体谅他的苦,他也想得到兄弟姐妹的感激和理解,但是一辈子也没得到,只是他一味的付出,没得到回报,他也很伤心,但是在母亲面前他不敢表露,本来母亲就很有怨言,哎,我可怜的父亲,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我现在想想都很心疼。母亲那时也不能理解,总和父亲吵架,现在才明白,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