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应志刚
我是一个有心事的人。
藏在心里,不跟人说,只在半夜跳将出来,自己找自己理论。
像是魔鬼,整夜整夜折腾我不能入睡。
25岁以前,我是不会失眠的。
刚到社会打拼的那些年,有时穷得两天吃不上一顿饭,到了晚上照样倒头就睡。
25岁那年,同居3年的女友走了。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她或许会来敲门,她的一些衣服、相片还留在我这里。
到了半夜,楼道里响起下夜班人的脚步,蹬蹬蹬蹬,高跟鞋踩踏楼板的声音,又忍不住盼,是不是她回来了。
盼了半年,她终究再没回来,而我已经习惯,习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为一个女人而失眠,自古非我一人。
但因失眠而伟大于世间的,怕只有唐朝诗人张继了。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枫桥夜泊》就是张继写的,那一天,他也正好失眠。
这首诗,我就记住了一个“愁”字。
秋心二字,有渐入枯凉之意,可喻作红颜老去,也可隐喻身负才华无人识的嗟叹。
男人的愁,无非功名利禄与红颜,有时这两样东西,都如水中月镜中花。
张继的愁,把男人的心事都囊括进去了。
唐天宝十一年,杨国忠当了宰相。
为收买人心,杨国忠上奏唐玄宗要求“广纳贤士”。
满腔报国热血的张继,自然跃跃欲试。
曾立誓,“书成休逐客,赋罢遂为郎、贫贱非吾事,西游当自强!”
已经当上举人的张继,此番进京赶考,志在必得。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是张继早就筹划好的目标。
他的初恋情人,富家大小姐王晓薇,为了要嫁给他,撕毁了一张指腹为婚的婚约。
这是一个刚烈的女子。
在那样一个讲究门第,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王晓薇的举动足以令天下红颜尽失色。
而我更要钦佩的,是那个“家门不幸”出了“忤逆女”的王家,没有逼着女儿竖起贞洁牌坊,反倒宽容到只有一个条件,“改嫁张继可以,但张继必须中进士。”
无奈时运不济,张继名落孙山。
长安的繁华,掩不住他内心的落寞与绝望。
古代的中国文人,一旦失意,无不是寄托于山水之色。
无颜见爹娘,更愧对红颜的张继,随波逐流,一路风尘流落到了苏州。
我无法想象张继当时内心的困苦,在千年前的姑苏城外,在那个被称为枫桥的泊点,这秋意泼染上他的心,是何等的惆怅。
但我能够明白一个男人,无法将心爱的女子揽在怀中温存,内心的那种失落与空荡。
这注定是一场千年孤独的失眠。
命运捉弄人,次年,天宝十二年,张继进士及第。
一次春夏秋冬的轮回,心爱的女子却已经等不得他衣锦还乡的日子。
天知道300多个日日夜夜的翘首,对于千年前的一个女子,是怎样的煎熬。
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指腹为婚的男人。
这无论对于张继,还是对于王晓薇,都是一场命运的玩笑。
悲情电视剧里常有一句台词,“这都是命!”
我相信,张继和王晓薇,各自都曾在心里,轻叹了这么一句。
千年之后,我来到枫桥,倒并非是为了缅怀张继的那场伟大的失眠。
有朋友,名叫老猫,在枫桥景区工作。
老猫非公,才情非凡,有趣女子一枚。
女子有趣便可引为红颜,故而颇有交流。
曾谈到姑苏美食,莫过于旧时人家小妾做的私房菜。
小妾难当。
聪明的小妾善谋,要得老爷宠爱,必得先抓住老爷的胃。
于是百般琢磨食材,终于集体修炼成中国菜系未曾收录的“黑暗系”——姨娘菜。
曾与老猫谋划,在枫桥景区开一家姑苏姨娘菜馆,约定古色古香庭院内,侍者与食客均需着古装,进食礼节依照古训,不可逾越。
我和老猫的意思,现在人生活感觉百般无趣,关键是少了生活的仪式感,而我们预计的“折腾”,就是为了强化这种仪式感。
我们都非商人,自然不晓客人如此这般劳烦之后,会不会把我们的店给砸了。
只是自顾自地兴奋,口水湿了枫桥,却至今未有行动。
话又说回来,张继和王美女的爱情悲剧,责任在张继。
张继不懂生活需要仪式感,如果在他落败之后当即回乡,向王美女表露自己雄心未泯的壮志,这般刚烈的女子,不定还会死扛一年。
关键是,张继选择了逃避。
其实,用逃避的手段来辜负一颗美人心的,不是不解风月,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一个书呆子,如何解得美人柔情千万缕?
如同我,在贫寒不能给自己一间躲避风雨之所,却又充满莫名骄傲的25岁,同样不懂生活的仪式。
她悲凉转身的那刻,并非我的贫寒,而因我的无趣。
对于她的离去,我悲情于自己的“被抛弃”,而不是追上去将她揽入怀中的温存。
张继那场一千多年前的失眠,与我6千多个的不眠之夜,无非都是对一场爱情的祭奠。
而这样的祭奠,就因为缺少仪式感,错过了本该得到的一颗心,却意外收获了本不该拥有的失眠。
所谓伟大的失眠、渺小的失眠,都是因为女人,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也就是这么点出息。
因此,张继与我,同样都是屁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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