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坦克 2021-01-27 17:11:54

故乡


老友国庆期间嫁女,邀请回去喝喜酒,我欣然携妻前往。哪怕远在天边,这时都应该回去,一起分享老友的喜悦,一起见证新人的幸福。

以前西安到赣州不通航,回去时就取道广州,自西安可以直飞赣州以后,我这是第一次走赣州回去。虽说故乡离赣州就150公里左右,但我去赣州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对赣州的印象跟去其他中小城市的感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名字很熟悉和亲切,但目视一切皆陌生。从机场拿到车,朝故乡方向开去。

路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宋之问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个“怯”道出了每个离开故乡的人回乡时复杂的心情,而这复杂心情的来源主要是因为越来越感到的陌生:这个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得离你记忆里的故乡越来越远——村前的水田已是高楼,屋外的水塘也已填平,老人一个个地故去,同辈一个个搬走,原来的屋场住进一些外来的租户,祖屋也住进了别人。我站在没有父母的老屋前,看着陌生的人在这里进出,百感交集,外人住进这残破的老屋,心中那个家,便坍塌一地。对于我来说,老屋是我来回的起点,从这走的,回来也到这,而现在,这起点没了。父母在时,我要回来,有时会提前告知,有时也会忽然就出现在了家门口,让父母又惊又喜。记得有次带孩子回家,孩子兴冲冲先我奔回家,兴奋地叫奶奶,把我妈叫得一阵懵,回过神来的惊喜和嗔怪,我想这才是熟悉的老宅的味道,家的味道;要是春节回去,大家都往父母那聚集,陈旧的老宅,忽然被人声塞满,欢乐也从破旧的窗户飘出,老宅在大家回来时,再一次呈现出欢乐、饱满的样子。而现在,一切皆已不再!

父母在,这里就是家,而父母不在,维系家的根就断了,我不知道在这里哪儿是家,名义上,这里是我的故乡,可是家都不知在何处,这里还是我的故乡吗?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还留在那,不少的同学和发小还在,人还在,但物已非。每次离别时,大家都对我说,常回来看看,我从家里的孩子,变成了故乡的客人!

这客人的身份可以从住哪感觉到的,住哥哥家?感觉太麻烦哥嫂一家,他们会考虑你住得是否习惯,吃得是否合口,而我觉得的麻烦,也是一种生疏,我想你不会觉得住父母那要考虑那么多吧。住宾馆,更印证了你客人的身份。

故乡的日新月异,使我每次回来都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种变化跟我去到别处所见没多大的差别,国内各处的城建现在都趋同,原来的特色都被拆掉了;陌生的是,你原来熟悉的街道,房子,门前的池塘,曾今爬过的那颗老树统统不见了,记忆里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的遥远和难以寻找,以至于不知从哪可以勾起所谓的乡愁。好在乡音还在,这可能是我在这里感到亲切的不多的东西了,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听到后从心底自然产生的亲切感,无法被别的东西所代替。尤其是在故乡之外听到别人讲故乡话,仿佛有种力量推着自然就会趋前问话、交谈。不在故乡,乡音需要隐藏,隐秘在心底的某处,当遇到乡人,听到乡音时,先前隐秘在心底的乡音,以及也许你都不知的对故乡的情感,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奔涌而出,当不至于泪流满面,也让你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对于离开故乡的人来说,乡音所承载的,是一个人少时的经历,是那一群熟悉的故乡人,是“嗲嗲、aijia、爸爸、wuwao”的声声叮咛,是自小以来所习惯的文化氛围,更是从小远走他乡后藏在心底的故乡的味道。

如果说乡音是一种故乡味道,那么从小所食更是刻在你胃里的一个记忆,乡音难改,乡味也难忘。许多年前出差到赣州,吃饭时吃到那久远的熟悉的味道,顿觉菜特别好吃,那种吃到小时候留在胃里记忆的食品时所唤起来的感觉,除了好吃的口感,满满的就是回忆,菜本身也许并不是有多珍贵,但引起的回忆就够满足你心底的那份乡情,老妈操持饭菜时的场景浮现眼前,喊你吃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遗憾的是这次回去,感觉能够引起你回忆的菜品渐渐稀少,偶尔吃到的你想吃的饭菜,那种满足感似乎也渐渐远去。有次吃到有名的“凤眼珍珠”,入口竟有很重的胡椒粉味,入口前的期待变成深深的失望与失落,其他为数不多能吃到的乡味,味道也变得与你记忆里的不同,记忆中的乡味犹如脱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贺知章曾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是吗,也到了鬓发发白的年纪了,那留存的乡音不足于让不识的儿童把自己当成乡亲,于他于己对于故乡我都是客人了。好在故乡的亲人、发小、同学对我这个客人报以极大的热情,跟亲人聊聊家常,跟发小调侃儿时的捣蛋、与同学回忆些过往,这些都极大地安慰了我一时不安的心情,并且很容易从他们那感觉到你还是故乡的孩子,希望在故乡的土地上常看到你的身影。

离开故乡时,望着故乡渐渐远去的背影,每次都让我万千感慨,心情复杂。故乡给了我童年和少年,一口终身难忘的乡音,在那里还有挚友亲朋给你的愉悦和温暖。从这里离开,毕竟不像在别处那样可以平静地离开,从迈出离开的那一步开始,心底总会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再回来。可是除了挚友亲朋,还有什么让我回来的理由?这次的回来,少不了老友的相邀,而下次是需要一个契机,还是给自己规定一个时间?离得近便可抬脚就走,相隔千里,需要寻找一个理由来穿越当中的千山万水,但愿今后总能时不时找到这样的理由。

回到西安,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心安静了些。掐指算来,在西安的时间已超过小时在故乡的时间了。人对身边熟悉的事物会自然产生亲切感,对陌生的事物产生紧张感。赣州应该熟悉,故乡更应该熟悉,不常走动却见陌生,而在这不知不觉间,把他乡当作了故乡,故乡却成了他乡。你要问我何为故乡,何为他乡,借用东坡先生的话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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