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走过异乡的红原——记阿坝藏族自治区红原八日自由行
【序言】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活方式是完全正确的。神山圣湖并不是重点,接受平凡的自我,但不放弃理想和信仰,热爱生活,我们都在路上。”
——《 冈仁波齐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藏区成为了人们洗涤心灵的代名词。城市里的人们开始越来越多的带着或敬畏或猎奇的心理来到这里;而同样在快速的现代化社会发展下,这里的人们也越来越多的走出藏区去到城市里,开始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我,一个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所谓城里人。去过西藏 ,一次不长不短的旅途,虽然用心的去体验与感受,但仍觉只有浮光掠影,我想看看真正的藏区,这个声音一直在心里从未停止。
贡秋,一个在京工作的藏族妹妹。我俩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相识,熟络,我总笑称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她在城市生活了多年,对于故乡的想念只增不减日益渐长,即便在京打拼很辛苦也会每年抽时间回家看望阿爸、阿妈和亲人们。得知我的心愿,她盛情邀请我一起回家,两个怀有相同目标的人一拍即合,开始了这趟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探亲的非正式旅程。
这趟旅程还有位外国小哥哥詹姆斯,他正处在人生一个迷茫的阶段,迫切希望去到外界看看不同人们的不同生活状态。于是,这一路很是热闹。风景、朋友、亲人、意外的收获,偶得的感悟,汇聚成了这篇记录的文字。它关于在路上,关于人生,关于你我热爱的生活,关于不放弃的理想与信仰。
(我)
(贡秋)
(詹姆斯)
【广州-成都】:初见“舅舅”与“叔叔”
贡秋把我推醒的时候,我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姐姐,快到成都 了,飞机就要降落了。”
我越过她的身子看向窗户外的天空,下方的城市已经依稀可见。坐在另一侧的詹姆斯眼睛也在看着下方的城市,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 ,浑身上下都是对这个陌生国度的新鲜与好奇。
“梅朵(梅朵是我的藏文名),我们快到了吗?”
“嗯,是的,我们快到了。”
对于贸然邀请詹姆斯来旅行,我始终还是有些担忧的。不仅是文化环境,饮食习惯,更多是不确定,这次旅行会给这个正处在人生迷茫期的小哥哥带来怎样的感悟与感受,我既怀有希望却也提醒着自己不要将太多想法加筑在别人身上,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整理好心情,飞机已然落下。工作的原因,我一直各地飞来飞去办公,早就习惯机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氛围。贡秋说拜托了家人来接我们,从红原开车到成都 一路不停也要八、九个小时,我们是上午的飞机抵达,她的家人凌晨就已经从老家出发。听她提及,我心里很是不安却也感激。
我们三人取了行李,往出口走去,没多久贡秋的电话就响起来了。说的家乡话,她声音低沉却又温柔,语调也是欣喜,应该是接我们的人早已经到了。果不其然,跟随着人流没走一会,就看见有人朝着我们的挥手,藏地僧人特有的红色衣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中等身高男人,戴着一副墨镜、肤色黝黑,有着草原牧区的青草气息。
贡秋与亲人相聚,自然是满心欢喜。红衣的僧人是她哥哥让雄,藏地很多家庭都有男孩子自小学佛的习俗;带墨镜的男子则是她的姐夫,来自果洛的憨厚藏民。
对于他们二人的第一印象是:热情。这种对陌生人的热情,不知道是不是藏族天生自带,总之我们相识没有多久,在车里坐下准备出发去红原 ,他们一个让我叫叔叔,一个叫舅舅时,我略略错愕的也是觉得有趣。
“我的年纪好像比你姐夫、哥哥大?”
我向贡秋小声的传达着自己的疑惑。
“这是他们希望我们能更亲近些,像家人一样。”
异乡的家人,似乎也是挺不错的提议。
(让雄‘叔叔’、我、姐夫‘舅舅’、贡秋、让雄的僧人朋友)
(进入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公路选择)
去红原有几条不同的路线选择,舅舅走的是317国道,它跟318国道一样,都属于川藏线,一个被叫做川藏北线 ,一个被叫做 川藏南线 。
【成都-阿坝】市区的红原\牧区的红原
进入红原市区,我的第一感觉是它似乎与中国其他类似大小的城市相差不大。现代化建设的街道、便利的生活社区,国内的这种同质化建设让很多事物都在越来越没有差异。
又是一宿一夜的热情招待,第三日终于正式踏上去牧区红原的路程。随着出了城区,视线越加开阔起来,不仅人烟稀少,就连飞鸟与动物都很少见。偶尔能看到一些小黑点,是不远处有人在放牧,远远的有歌声传来,我虽然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苍凉辽阔的悠远。也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就听到贡秋说了一声到了,一座牧民的帐篷就出现在了眼前。
打开车门,第一时间闻到的是牛粪和着青草的味道。但牧区的牦牛大多吃青草,牛粪也多烘干作为燃料,所以味道带着青草的特殊气息。
正在思索着这些,贡秋的阿爸、阿妈递了哈达过来,詹姆斯有些微微局促,用眼神在问我:这是什么?给他解释以及讲述哈达的意义,小小花了一些时间,我们就一起被簇拥进了帐篷里面。
我十分好奇一路上方圆十里都不见人烟的地方,贡秋回来的消息如何传的那么快。我们在帐篷里坐着,每隔不到十分钟就有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传来。贡秋家的亲戚、邻里,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她,顺便瞅瞅村里的两个外地人,当然,作为外国小哥哥的詹姆斯是他们围观的重点。
牧区的夜来的很快,气温也跟来时全然不同的样子。贡秋阿妈看我穿着单薄,将她平日里的藏袍找了出来借给我穿,棕色的长袍有一股酥油味道,也是阿妈的味道。
晚饭是糌粑、牛肉、酥油茶,藏区最经典的搭配。贡秋嘱咐我少吃些糌粑,内陆过来的人,大多肠胃都不太能适应纯藏区的饮食,我点头应了还是都尝了尝,果然有些想念蔬菜。
夜色更深了,帐篷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着在聊天的我们。贡秋拿出了一个藏族鼓样式的乐器唱歌给我们听,低声的吟唱让本来就安静的环境更寂静了,詹姆斯听的尤为专心,他也喜欢音乐,这次旅行还随身带了吉他过来。静静的听贡秋唱完,他也来了兴致,翻出了自己的吉他,要用歌声感谢贡秋。
他唱歌的时候我有些不专心,注意力都被几只要扑到灯上的蛾子给扰乱了。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想拍死它们,贡秋赶紧制止了我。
“姐姐,我们这里从来不打死它们,我们从出生就跟草原上的生物包括这些小虫子一起生活。是我们的歌声把这些飞蛾吸引过来了,姐姐你看它们还跟随着歌声起舞呢。”
詹姆斯问我贡秋说了什么,我翻译给他听。之后,詹姆斯瞪着大眼睛出神的看着这些环绕着昏暗灯光的飞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继续拨着琴弦,头跟着飞蛾们摇动,我看他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大家都不说话,妹妹跟着詹姆斯的琴声哼着调子,帐篷里除了音乐的声音就是飞蛾舞动的气息。原来我们是可以这样和虫子们相处一室,这一刻的感觉我一时词穷,找不到特别合适的言语形容,总之特别美好。
詹姆斯也沉浸在当下的氛围里,他是带着自己的忧思开始了这趟旅程。他有他的疑问,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对人生。而显然此刻,不知道是贡秋的话触动的了他的心房,还是那些仍旧在拙劣飞舞的小飞蛾煽起了他心底的波澜。他有了自己的感悟。
【回不去的故乡】
牧区的早晨是从忙碌的挤牦牛开开始的。
这是贡秋家人们每天必备的工作之一。我虽从未挤过,却跃跃欲试。贡秋告诉了我挤奶的基本要领,我听的聚精会神,以为自己领悟了,便撸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但是,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一下、两三、三下……
“贡秋,这牦牛奶怎么还不出来?”
我不服气的笑问。
“姐姐,你挤的方法不对,不是用蛮力,要用巧力!”
贡秋在鼓励我。
“OK。”
我觉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不到几分钟,比在健身房举铁还累,手腕、手臂都在隐隐泛酸。
“这牛是不是没奶?”
我很无赖的问道。
贡献秋笑了笑过来和我换手,不到两分钟,乳白色的牛奶流进奶桶里。
呃呃呃……好吧,我总算是挤过奶的。
干完早上的农活,贡秋决定带我们去她家附近的山谷野炊。那是她跟哥哥自小玩到大的山谷,有着许多她童年的记忆。听到这个决定詹姆斯眼前一亮,帮着准备水壶茶碗用具,跟要春游的孩子一样。我也扛着自己的相机准备为大家拍照,然而看到让雄‘叔叔’拿出了比我的镜头还厉害的装备,微微有些瞠目。
“叔叔你也玩摄影?僧人修行时也可以拍照的吗?”
“修行的时候肯定不行,这是我的业余爱好。我喜欢用相机记录些东西。”
然后两人便陷入摄影发烧友的日常技术交流中。
那山谷确实只是个无名的普通的与一路看过的草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可也许是带着贡秋跟让雄‘叔叔’的童年记忆,我们走过的一草一木都有着与他们紧密相连而别人却无法感知的岁月印记。
用几个石块随意摞两个临时灶台,贡秋就把水壶装上了水煮酥油茶给我们喝。大家围坐一起,天 南海北的闲聊着。让雄‘叔叔’的一位僧人朋友今天也跟我们一道出来野炊,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聊到了关于故乡变化的话题。
贡秋的感触大约是最多的。她外出多年,对家乡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虽然交通、生活可能有诸多不便,但那样的家乡在她的记忆里始终是美好且让人怀念。可这次回家,她也说不出来家乡的具体变化是什么,虽然一切都越来越好了,但似乎有些东西也在潜移默化中消失殆尽了。
‘舅舅’接着贡秋的话茬,也说了许多关于变化的话题。他在这场谈话里,大约扮演着固守者的态度,他始终认为草原应当有草原该有的样子,被草原孕育着的人们也是一样。
让雄的僧人朋友让我意外的却是个先锋担当,他虽在寺庙研修佛法,深处最古老的事物传承与联系中,但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对现代化与原生态的发展等问题的看法与想法,接受度远超乎我的意料。
他们二人虽然意见向左,讨论的言辞与语调也稍显激烈,但探讨的氛围却是积极友好,我身处其中,思索着二人的话,一边将之翻译给詹姆斯听,他也是聚精会神听的很入神。
让雄‘叔叔’很意外的在这场谈话中很稳重,他并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观点,对于双方的说辞都是和颜悦色的听了,消化,然后再慢慢剖析、解读。
一场草原山谷小小的野炊茶会,我竟有种身处学校课堂辩论会场的感觉,同时也感慨无论是贡秋、‘舅舅’这样的红尘中人,还是让雄‘叔叔’以及他的僧人朋友这样的方外之人,每个人都对自己所生所长的家乡,有着这样居安思危的深思熟虑的思考。
我木然觉得,是不是因为他们依旧还保持着与土地、与自己的家乡深入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是在城市里生活了太久的我们已经逐渐淡化与失去的能力?我们的触觉嗅觉敏锐,至多停留在每日的一日三餐,日常的柴米油盐,工作的繁杂忙乱,很多明明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物,却被我们自己淹没在这些日常琐碎里渐渐淡忘了。
我们与故乡的联系,到底遗落在了哪里?
贡秋又拿出昨天的乐器,徐徐风中,她轻轻的敲击着乐器,山谷里满是她的歌声回旋。
Day5-Day7:未能抵达的色拉之行
本来还计划开车去色达佛学院,车已经颠颠开了一天左右,却没想到詹姆斯突然出现了高反并伴随着轻微的低烧。这可把我吓得不轻,我们赶紧调转方向去了果洛的‘舅舅’家,让詹姆斯吃药休息,待他调整好后这才出发。
这一耽搁,安排的时间就不太够了,于是与贡秋商议我们不再返回成都 ,直接往红原开赶飞机。那天车子刚出果洛没多久,我们便遇上了一起车祸。我还在犹豫是否要下车帮忙,‘舅舅’却已经将车停下,让雄‘叔叔’叔叔、贡秋也没有一丝犹豫的下了车,一行人走向车祸现场,打电话的打电话,抬车的抬车,各司其职,仿佛他们是认识的人,仿佛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那一瞬,我是想哭的。
我们在车祸现场待了个把小时,直到救护车赶来把人带走,才又开车上路。车里大家如常的唱歌聊天,歌声里多了稚嫩的童声。‘舅舅’家的两个宝贝也跟来玩了,他们的加入让一路的氛围更加轻松活跃。詹姆斯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一直靠着静静地看大家。
“梅朵,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是说,跟城市比起来?”
他问出了一路的疑问。对于自小生活美国城市里,物质条件优渥的他,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在 中国 的一个偏远地区,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座帐篷,一盏灯,一个乐器,一个音符,哪怕路边的一朵野花,都能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这么开心?
还有刚才的车祸帮助,他们对陌生人的热情,对人性的信任,詹姆斯很好奇,也更向往。 这是他用城市生活法则,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把他的问题翻译给了贡秋听,贡秋笑笑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孩子却天真反问:“难道你不是想开心的时候就开心,不想开心的时候就不开心吗?”
一句童真的稚语,却道出所有成人理想生活,求而不能的状态。
Day8:我们始终在路上
“生命好在无意义,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假如生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却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尴尬狼狈。”
这是我最喜欢的木心在《素履之往》一书中写到的语句,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倔强的老头,一生不肯随俗。
那么,我们每个人呢?
一心跑来看藏区满心疑惑的我;从国外千里迢迢怀揣迷茫的詹姆斯;远在帝都思念家乡的贡秋;享受着现代化社会生活带来的便利却固守者草原本分的‘舅舅’;中正持守却敞开怀抱接受新事物的让雄‘叔叔’……
一趟这样相伴的行程,相识相知,也许有人解决了自己的疑惑,也许有的人开启了新的思考。这些都是各人与自己相处时需再去思考的东西。
于这次的经历而言,它只是一场旅程。一场凡心所向,素履可往的行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