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马克张

看过电影《星际穿越》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随着地球自然环境的恶化，人类面临着无法生存的威胁，Cooper和Brand为了寻找一颗适合人类移民的星球，辗转到达了一颗完全被冰冻的流浪行星——“曼恩星”。在那里没有陆地，只有一望无际的灰白色冰原，就连天上的云层也被冷冻成为了固体。

《星际穿越》中曼恩星的剧照

尽管电影里的“曼恩星”并不适合人类生存繁衍，但你一定会惊叹导演诺兰竟然可以“设计”出一颗如此脑洞大开的星球。事实上，“曼恩星”并非诺兰一意孤行的幻想，所有取景都是来自于地球上的实景拍摄而不是电脑特技，这个梦幻又冷酷的地方，就是位于冰岛斯卡夫塔费德国家公园（Skaftafell National Park ）的~瓦特纳冰川国家公园(Vatnajokull Glacier National Park)~ 。

巨大的 Skaftafell 冰原。拍摄：马克张

Chapter 1：一场 “外星探险”

受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冰岛的天气而总是阴晴不定，但依然无损它的瑰丽。瀑布、火山、冰川、温泉、熔岩、极光、间歇泉、冰湖、黑沙漠、断层山脉 … 所有可以想象到的地质奇观，全部被浓缩在这个面积仅有10.3万平方公里的神奇国度，就像一个大型的地质公园记录着地球的沧海桑田，成为科学家推算行星演变的重要参照。多样风格的地貌，让它可以轻松佯装成其它许多国家甚至外太空星球，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冰岛为什么会成为众多好莱坞电影的取景地。

冰与火之歌。拍摄：马克张

曾经在冰岛取景的影视作品。

从首都雷克雅未克出发，沿着1号公路行驶了大约4个小时，我终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中午抵达位于斯卡夫塔费德国家公园的 Iceland Mountain Guides（下文简称IMG）大本营。如同其他很多商业探险队一样，IMG专门为游客提供户外探险导向与训练服务，在当地户外圈里也颇具盛名。

停迫在IMG大本营的探险车。摄影：马克张

对于商业探险队，外界总是持有两极化的评价。一方面因为它们将户外运动经营得过于商业化而被专业玩家所不屑，但另一方面又不可否认它们在将户外探险普及成大众运动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通过专业的筹划和领队，户外运动的风险被大幅度降低，从3岁到80岁者只要身体健康，如今都可以享受户外探险带来的乐趣。

商业探险队近年在冰岛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摄影：马克张

到达营地的时候，我一度十分担心阴雨天气会影响到原定的徒步计划。当我忐忑地向教练 David 咨询是否会因此取消行程的时候，他的一句“Why？ It's just a little shower.”让我放下了心头大石。受到冰原气候影响，山上的空气湿度远比其他地方高，但气温却低至接近冰点，突如其来的雨雪天气在这里已是见怪不怪了。

IMG探险队的向导DAVID。摄影：马克张

在出发之前，DAVID都会向每一个人详细地讲述徒步的注意事项，以及教授如何穿戴冰爪和使用冰斧。作为一名专业向导，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他已经拥有超过20年的攀登经验，体格上呈现出户外运动员特有的矫健。在2005年，诺兰的另一部电影《蝙蝠侠前传》同样来到了瓦特纳冰川取景，DAVID就是当时带领拍摄队深入冰川的其中一名向导。

向导逐一教授如何穿着冰爪。摄影：马克张

在户外探险当中，“遵守规则”决定着成败，因此也被DAVID反复强调。因为一旦踏足冰川，任何人的失误都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进程。而且，自然的力量往往不容凡人蔑视和挑战，就在我们攀登前的两个星期，两名来自奥地利的年轻探险者就误踩到被积雪覆盖的脆弱冰面而掉入20多米深的冰沟里一死一重伤。因此在穿越冰川的过程中，有经验的人都会尽量避开踩踏被积雪覆盖的区域，因为下面有可能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听从指挥对于户外探险十分重要。摄影：马克张

“一切听从指挥不能随意走动，登山设备和相机一定要拿好，不必要的物品尽量不要随身携带以免掉入冰缝，因为你绝对不想也不允许冒着生命危险去把它捡回来。各位，我不是在开玩笑。”DAVID神情严肃地再三叮嘱，尤其指了一下挂在我脖子上那部可能会存在掉落风险的相机。随后，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大家的冰爪是否已经扎好，因为大部分的事故都是因为冰爪脱落而造成。

出发前每个人都要学会使用这些简单的攀登工具。拍摄：马克张

Chapter 2：探索 “曼恩星”

播着摇滚乐的探险车像打了鸡血一样在泥泞路上颠簸了大约半个小时，最后停靠在一座煤矿一样的小山丘上。车外，煤渣一样的地面混杂着泥土、沙石和碎冰，冰雪融水不断从黑色的泥土里冒出，在地面漫延成纵横交错的丝丝细涓后回流到山脚下的冰啧湖里。

冰舌下方的冰啧湖。拍摄：马克张

下车大概走了一公里，终于到达了瓦特纳冰川的冰舌。冰舌的下方是一个烟雾弥漫的冰湖，偶尔会有一两块因为受到挤压而不堪重负的巨型冰块轰然塌下化作湖水，这里就是冰川消亡的地方。山上的微风吹散了湖面鬼魅的迷雾，雄伟的瓦特纳冰川终于清晰地呈现于眼前：几乎与低压云层连成一片的冰河，从海拔1500米高的山脉上倾泻而下，形成了千沟万壑的散射状冰川群，像一把流线型的巨大伞盖覆盖着整片山谷。千沟万壑的冰舌，在山谷前方推挤起一座60米高的山丘好不壮观。尽管几年前在云南旅行的时候就有过踏足明永冰川的经历，但此时内心依然被体量庞大得多的瓦特纳冰川震撼得一塌糊涂。

现实中的曼恩星——瓦特纳冰川。摄影：马克张

整个瓦特纳冰川的面积达到八千三百平方公里，不仅是冰岛第一大冰川，同时还是欧洲最大的冰川，世界排名第三，仅次于南极冰川和格陵兰冰川。它以每年800米的速度从山顶上的冰原缓慢地流入到下方较为温暖的山谷之中。令人倍感奇特的是，冰川部分地区还分布着熔岩、火山口和热湖，是名乎其实的“冰与火之地”。这里是未被开发的处女净地，冰雾弥漫，寒风呼啸，万径人踪灭。2015年，人类探测器首次飞掠冥王星观测到覆盖在星球表面的巨大心形冰原，当时行星学家们很大程度上就是以瓦特纳冰川为参考，来推测和描绘那片后来被称作“汤博区域（Tombaugh Zone）”的地貌， 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诺兰会把这里当作是“曼恩星”的原型。

一直延伸至山顶的冰川几乎与天空连成一体。摄影：马克张

冰舌的外围是一片较为平缓的坡面，在这里我们进行了最后一次热身准备。“伙计们，现在我们脚下的，就是瓦特纳冰川。“如果不是DAVID提醒，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在厚达20米的冰面上，灰白色的粗糙表面让人以为它只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和印象中洁白或冰蓝色的冰川不一样，冰岛的冰川普遍呈现一片灰白，像刷过一层水泥，并铺满了黑色类似煤渣的颗粒，这些是都是火山灰的缘故。

岩石般坚硬和突兀的冰块。摄影：马克张

冰岛接近1/8的国土被冰川覆盖，但火山却多达100多座，整个国家几乎就建立在火山岩之上。大量炙热的火山灰随着频繁的火山活动被抛洒到空中，冷却之后凝结成极细小的颗粒又飘落下来，把冰川“染”成了灰白。只有用冰斧凿开表面，或者通过裂缝进行观察，才能看到内里那抹沉淀了千万年的纯净蓝色。

行走在瓦特纳冰川上。拍摄：马克张

一般来说，当气温急剧下降，水结冰的过程中会在冰块中产生气泡，阳光在气泡的折射作用下呈现白色，这也是为什么在常规情况下我们看到的冰块是白色或者透明色。不过，由于冰川体积庞大，在自身重量作用下，气泡被挤压出去，造成冰川冰的密度比普通冰更高，因此更容易折射太阳光中波长较短的蓝色光，使其呈现出梦幻般又神秘的冰蓝色。

被挤压的冰层断裂成一道道冰沟。摄影：马克张

在DAVID的带领下，我们的队伍开始深入冰舌，越往里面走，沟壑越密集，坡度也越来越陡峭。尤其在走进冰沟的时候，原本开阔的空间慢慢变成峡谷，最后缩窄成一条仅容得一个人走过的通道。两边是几乎垂直的冰壁，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离冰面十几米深的沟壑底部，抬头一看只见到两壁之间留下的一线天空。纵横交错的沟壑就像迷宫，没有经验的菜鸟如果独自一人行走在这里，极有可能会找不到出路而迷失方向，这也是为什么DAVID警告那些没有经验的人切勿试图独自来这里探险的原因。

步入冰沟的深处。拍摄：马克张

连爬带走穿过了冰沟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冰舌的腹地——位于半山腰的一个碗状小型冰啧湖。对于面向普通游客的探险队来说，这里已经是可以徒步进入的最深处。站在制高点，向后可以俯瞰一直延伸至山谷底部的冰舌全貌，向前可以远眺从山顶上倾斜而下的冰瀑。那一刻，确实有一种穿越了银河系来到“曼恩星”上行走的感觉。

冰舌的腹地。拍摄：马克张

Chapter 3：消失的冰川

近几年来，全球变暖导致冰川融化的议题被不断提起，对我而言也不再陌生。但直到亲身来到现场感受，我才深刻意识到冰川融化的速度和规模远超想象，也开始领悟到这对于人类的生存到底意味着什么。“相比50年前，如今瓦特纳冰川的冰舌已经缩小了接近1/3。”DAVID面对着这个孕育了他探险梦想的地方略显无奈和感慨地说道。

消融的冰川。拍摄：马克张

根据美国国家冰雪数据中心（the U.S National Snow and Ice Data Center）披露的数据显示， 1980年以来，世界冰川的平均厚度大幅减少了约11.5米。其中欧洲山区的冰川损失最为严重，包括阿尔卑斯山脉、比利牛斯山脉以及北欧地区的冰川，其厚度已经下降至150年以来的最低点。科学家因此推算，到2050年，全球大约1/4以上冰川将消失，到2100年更可能会达到接近50%。

瓦特纳冰川还能存在多久是个未知之数。摄影：马克张

对于观光客而言，即便坐观冰川一点点瓦解破裂也会觉得惊心动魄让人深感大自然的神奇。但对地球和人类长远发展而言，它却是一个坏消息。洪水、泥石流、海平面上升导致低洼城市被淹没，这些都是冰川消融对人类构成的潜在威胁。试想将来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天：滑雪爱好者将失去阿尔卑斯山脉；格陵兰岛的猎人不得不放弃传统狗拉雪橇而改用摩托艇；从利物浦开往纽约的巨轮停靠在自由女神像的右手关节旁边；继图瓦卢和马尔代夫之后，更多以海洋风情为特色的国家将不得不放弃家园搬迁到高原地区……这并非不是不可能。

冰川不断坍塌到冰湖里形成一座座冰山。摄影：马克张

作为全球最大的冰库之一，庞大如斯的瓦特纳冰川，如今每年冰融季节日益提前，瓦解和萎缩的速度也在加快，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遏止，50年之后它也将会面临着消失的危险。因此，脚踏在瓦特纳冰川，不仅仅只是为了体验《星际穿越》中在“曼恩星”上行走的酷感，更重要的是通过探险来深入了解它存在的意义，唤起脑海中保育自然环境的意识，并将之传达给大众，而这也作为IMG探险队的愿景被书写在他们大本营里的墙壁之上。商业探险活动在帮助人们追求刺激和实现梦想的过程里，是否可以肩负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将是我们接下来需要思考的一个议题。但愿在将来，人类无须像《星际穿越》中所描绘的那样，需要放弃地球移民到外星和太空，而是在目前这颗唯一的蓝色星球上继续得以繁衍生息。

备注：本文章及摄影作品版权为作者马克张所有，如需转载或引用请备注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