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志刚(微信:yingzhigang001)
年前,乡友送了些小黄鱼过来。前日亲友聚会,被岳母一锅烩,红烧了。
众人都说新鲜、味美,我偏是尝了一口便不想下筷。
酱油的味道,掩盖了黄鱼的鲜香,深锁了大海的气息,心里暗暗痛惜,真真是暴敛了天物。
不禁怀念起故乡的咸齑来。
咸齑炖小黄鱼,绝对是最佳拍档。
咸齑的鲜咸,沁入小黄鱼肥美的肉质,不但掩盖了海鱼的腥味,还为海鲜增添了一份乡野的清新。
小黄鱼释放出海洋的味道,揉入咸齑的茎叶里,仿同舒展开来的海藻,曼妙无比。
在宁波,凡是带有腥味的水产,与咸齑搭配,必定鲜爽美味。
比如稻田里捉来的田螺,肉质粗糙,泥腥味浓厚,普通烧煮,难成美味。
但若与咸齑卤汁一道烹煮,一口吮吸,汤汁饱满,鲜香四溢,螺肉爽滑细腻,令人垂涎。
咸齑的味道,世代流淌在宁波人的味蕾里。
它是顶顶重要的下饭菜。
老人们常说,“三日不吃咸齑汤,脚骨酸汪汪”,再多的山珍海味,最终都败给了卑微的一碟咸齑。
咸齑就是腌制的雪里蕻。
寒冬腊月收割下新鲜的雪里蕻,担到河埠头淘洗干净,一棵棵竖在墙角,白天接受阳光的暴晒,夜间收拢捂成一堆,任其轻微发酵。
数日之后,直至外边的菜叶微微泛黄,便可腌制了。
那年时节,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大水缸,几十斤乃至上百斤的雪里蕻,一层盐一层菜地码放起来,男人们穿上干净的胶筒鞋,站在缸里均匀踩压。
随后压上山涧捡拾回来的大块鹅卵石,静待时间的造化。
约半周后,菜里渗出汁水,慢慢淹没了雪里蕻。
此时必定要来一次翻缸,将缸里的雪里蕻重新取出,调换顺序再次层层码放。
若是感觉菜汁稍淡,还需在翻缸时,一层层撒盐,最后重新压上鹅卵石。
腌制半月之后,缸里的咸齑便可随取随吃了。
当年腌制的咸齑,起始色泽翠绿、口感鲜辣,随着时间的流淌,渐渐化作金黄,味道却是越发醇鲜。
从缸内取出,挤干汁液,细细剁碎,淋上几滴香油,早晨用来佐泡饭,往往令人忘记它的使命,泡饭还在碗里,一碟咸齑早已见底。
也有讲究的人家,拿冬笋的嫩尖与雪里蕻一起腌制,腌熟之后馈赠亲友,必定要被人惦记一年的好话。
咸齑可生食,也可烧汤。
切成小段的咸齑,用荤油翻炒断生,与对半切开的土豆一道煮汤,入口清爽鲜香。
若是油炒,先将肥肉切丝炸出油脂,一碟咸齑入锅,清香扑鼻。
恰逢寒冬,再加点冬笋丝一道翻炒,取出一叠浇入汤水煮沸,投入几片手工年糕,便是至今仍让我那吃货媳妇抓了碗不肯放的美食——宁波咸齑年糕汤。
但更多,咸齑是拿来与海鱼一道烹煮,除了黄鱼,鲳鳊鱼、带鱼也是绝配,特别在逢年过节的一桌大鱼大肉之间,不亚于一道小清新的海风拂过。
旧时家家户户腌制咸齑,除了做菜、佐饭之外,多余的还可与切片的春笋一道煮制,一锅锅倒入扁筐,拿到日头下暴晒,待水分脱干后,便是享誉大江南北的梅干菜了。
咸齑每日与宁波人的饭桌相伴,腌制咸齑后沁出的卤汁,也不可浪费,大都用于做菜时的提鲜。
宁波特产的小土豆,用咸齑卤一道,在柴火灶上烤煮至干,入口鲜咸,嚼之满口生鲜、劲道无比。
尚有宁波的臭冬瓜、绍兴的臭豆腐,恪守传统的老师傅,依旧会用咸齑卤来配置卤水,更不用说家庭主妇日常烹煮海鲜,咸齑卤是必不可少的天然味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土的味道印刻在游子身体的每个细胞里。
于他方之人,咸齑或许登不得大雅之堂,于我,却是魂牵梦萦的。
细思之下,我们每到节日都那般匆忙地赶往故土,或许,就是为了赶赴与那一道家乡味道的邂逅。
而我心心念念的,终究离不开那一叠咸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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